浙江在线-金华频道12月23日讯(浙江在线 特约作者 杨爱萍) 走进这座山,“攀登”是我读他最恰当的姿势。我的脚步在接近山顶的地方驻足,在宽达360度的视野里,“简、直”这两个字是这座山留给我的最初印象。
这座高山位于磐安县仁川镇赤岩前村,名为破裂山。这座山崩石堆错,从山顶到山脚堆着的皆是碎石,这些碎石危耸突兀、雄峭万状,有巨柱形、菱形、锥形般棱棱怒起,有如裂帛舞绡曳练,又像雷轰河隤怒涛倾注,又似山崩地坼倾钢铁。山脚下的溪里有一座纺锤样的巨石,名曰“弹子岩”,据说也是破裂山石滚落搁置在这儿。
传说,山顶原有两柱石笋,石笋崩塌后滚落成这满山碎石。破裂山是清寂的。碎石间几株纤瘦的小野樱吐蕾,稀疏的茅草泛绿抒情,几丛荆棘依然任性地露着芒刺在风中谏言。山腰侧面是一小片青栎树,清矍的树干,抒写着直道。青栎树下乱石交错,几乎无依附植物,清零零的,青栎树长于裂石之间,如行刀背。
此时是春季,周围的青山和大地皆已朗润起来,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春意总是匆忙地写在破裂山的前面。
瞧,山外的青山,那些常青树上冬天不落地的叶子们资历很深,有着茂盛的叶际关系,在大树上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新叶芽在枝头推拥,急于出人头地的样子。小草、矮灌木也在返青,勤勤恳恳的,可是他们努力着的那点绿、那点花色夹杂在大树们之间,终究被更浓更艳的颜色覆盖,他们依旧是平庸的一辈子。
楼外楼畔的果园,果树们催枝长叶,开多少花,结多少果,执着于硕果满枝的理想。苗木园林里,那棵罗汉松,跪着长,新枝老干一曲再曲,一副圆融恭顺的样子。饲养场里,黄牛崽子不吃草,有滋有味地吃着催肉催长的饲料,它的那声“哞”也特娘儿们,它茫然地望着野外的青草思索着牛和草的相对论------“从前,牛为啥要吃草?列祖列宗为什么把胃口吊在青草上”。新上岗的奶牛不断地被怀孕催乳,吟诵着:“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清心为治本,直道是深谋”。破裂山不争风水,不囤积沃土,不丰饶,不葱茏,他以简直、舒放的姿势自成格局。
他不灿烂,不响亮。他知道灿烂是易碎的,响亮是易碎的,那些颜面可以当草稿纸涂改的响亮,那些缭绕的誓言,那些刚强的自恋,那些肿胀的欲望,最终都会樯橹灰飞烟灭。
他知道,做功成名就的事不如做自己喜欢的事,真实是最好的保鲜剂,因为真实所以辽阔,因为无欲所以旷达。他坚守那份碎石破裂着的真实和坦诚,而成为一方独特的风景。
他不着急,不漫应。在他静默的岁月里,有安和,有崇敬,有善良,有勇迈,有晴朗,还有热乎乎的梦想。
如她,破裂山脚的一鸿泉。她看着庄稼荣,看着草儿枯;看着田里贝母价钱涨了跌,跌了涨;看着老刘家起高楼,看着他宴宾客,看着楼塌了;看着陈家大婶勾头花,看着厉家阿囡办工厂;看着好赌的马三今天开保时捷,明天骑脚踏车……这味泉,不知流了多少年,多少代,她坚持做泉水,坚守水之初的模样,没有流进矿泉水瓶里,没有流进广告屏幕上,也没有流到纸上。她朝着自己的方向,踏着清冽甘润的步子,流进方圆的村庄,走进农家,走入人们的心里。
是他,破裂山下的一座茶亭。从前慢,没有车水马龙,每天路过乡镇只有一两趟公交车,步行便是最普遍的出行方式。而贯穿仁川乡赤岩前村中的石子路便是周边乡镇和大大小小村庄的步行要道,于是茶亭便矗立在道中。
是他,李岩柱,一茶亭,几大缸破裂山泉,一木桶,一扁担,一竹筒,为过路人免费担泉济茶,日日月月,风雨无阻,87岁,挑了一辈子。每日天色微亮,李岩柱挑起木桶,来到破裂山脚,从泉眼上舀起泉水,一勺一勺加满木桶,然后担泉进茶亭,倒入那几口大缸里,他来回穿梭着,他的脚步如密致的叶子在路上堆叠着,气儿喘成一波又一波的潮,直到挑满那几口大缸。每逢集市或者夏季,泉不够用,下午,他接着挑泉。当李岩柱老得挑不动了,他的儿辈孙辈扛起扁担木桶,儿孙每次挑泉,李岩柱会奖励他们5分钱,或者一毛钱,这钱,在那时,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金贵着。
听,脚步踏着雪白的声音进了茶亭,哦,是到仙居县挑盐的盐农路过的。哗的一声,李岩柱用竹筒舀起泉水,倒进瓷碗里,咕咚咕咚,那碗泉沉涵凝碧,盐农,笑了,那脸如一朵金黄的太阳。
看,那双欢腾的脚踏着浪跑到茶亭,初中生,一通牛饮,一抹嘴角,嗓音脆亮:“阿爷,看!我的录取通知书。我考上金华师范了!”哦,恭喜啊,吃皇粮的工作同志了,从此你就可以在这个“土”字上面加上一横,你是咱村的知识之“王”了。茶亭里,李岩柱笑了,唠嗑的大伙儿笑了,泉声笑声沸然……
于是破裂山脚的泉,流进了脚步里,流进了路里,流进了河里,流向了山外,流向了诗意和远方……
李岩柱的儿子李承德,有2个儿子,4个女儿,其中大儿子是养子。上世纪80年代,在李岩柱的做主下,李承德,让他的养子接班,把他的铁饭碗(居民户口)和那份吃皇粮的工作传承给养子,他的亲生子女或农或打工,皆自主谋生……
走进破裂山,“瞻仰”是我读他最合适的姿势,而这座山却蹲下来,在适合我的高度和我交谈。那个叫“简、直”的词语便成了我心中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