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是能与番茄、香椿、韭黄、大葱等多种食材相配的“大众情人”,但其黄金搭档恐怕还是来自山野的胡葱。胡葱炒蛋堪称餐桌绝配,人见人爱。
《辞海》说,胡葱为百合花科植物,别名野葱、冬葱。而金华方言则称之为“利细”,是不是因为成熟的胡葱开着细小的白花,叶子也是圆润而细长的缘故?虽不曾考证,但顾名思义,“胡葱”之名还是颇为形象生动的──在荒山野谷之中,一根根,一蓬蓬,活脱脱就像一把把老人的胡须。
胡葱是用来怀旧的。香喷喷的胡葱炒蛋,既是乡村美味,又是童年奢望。因而,山里的孩子对胡葱总有一种难以释怀的情结。
在灿烂明快的春日里,只要油菜花绽放金黄,总会有蜜蜂嘤嘤嗡嗡地说着甜蜜的情语;只要紫云英荡起彩霞,总会有蝴蝶翻来覆去地舞动着美丽的衣裳。而草甸上的胡葱,经春雨的滋润,格外粗壮,正伸着柔弱的懒腰,静听琅琅的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
胡葱是贱物,一般不劳大人手脚,通常都是孩子们的课余生活。他们拎上竹篮,结伴出门,像寻宝一般在田埂坎头、麦垅豆蓬中张望。一根胡葱,就是一分惊喜。小伙伴既是好朋友,又是竞争对手。因为谁采到的胡葱多,谁家的餐桌就会丰盛些。于是,大家一会儿分散开,一会儿又聚拢来──分散,是为了搜寻各自的目标;聚拢,是为了分享掐采的喜悦。
“海酿千钟酒,山栽万仞葱。”(毛泽东)伟人之诗虽说气势非凡,却不知此“葱”是家葱,还是胡葱?家葱纤细,虽有婷婷袅袅之意,但哪堪“万仞”之称?倒是胡葱层次分明,不仅通体碧绿,而且深埋于地下的根茎有冬雪般洁白,确是值得讴歌。当然,这是以“貌”取“葱”,不足为道。难得的是,胡葱之香浓烈持久。凡扯过胡葱之手,葱香脉脉,即便洗上几回,仍是余香缕缕。而城里人自以为聪明,常常把家葱称之为香葱,要是他们领略过胡葱的气质,也许就认同“家葱哪有野葱香”的坊间俚语了。不信?扯一根胡葱嚼嚼,辛辣中弥漫着浓浓的清香。
胡葱有顽强的生命力,其根部有个宛如蒜头的小疙瘩,皙白细嫩,肤如凝脂,俗称“薤白”。曾读过汪曾祺先生的《葵•薤》,一直以为汪先生所说的“薤”不是藠头,而应当是胡葱。至少,胡葱与藠头是同宗兄弟。因为胡葱大多长于干旱贫瘠少人烟的山梁野谷中,坟山尤其多见。每到清明时节,人们在坟前祭祀之余,总要顺便扯些回家。这一习俗由来已久,也暗合了起源于汉乐府民歌《薤露》、《蒿里》。谁能否定“蒿里谁家地?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的诗句不是一种触景生情的抒发呢?只可惜汪先生早已过世,没法讨教了。
胡葱算不上山珍,却是道地的“薤”类,属“植物伟哥”,佛门之人是禁吃的。究其原因,荤、腥虽然有别,却其理相同。肉食是“腥”,腥是动物,食腥必杀生;“荤”属“草”,是植物,特指葱、蒜、韮、薤、兴渠“五辛”,食“荤”要犯戒。所以,僧人必须既戒腥,也禁荤。中医认为,辛菜具有滋肝补肾壮阳之功效。佛陀在《楞严经》和其他典籍里也说,僧人吃“辛菜”有诸种不便,一是“熟食发淫,生啖增恚”;二是体散难闻的辛味,令人生厌,致僧团不净;再者,此人纵能说经,但天人嫌其臭秽,咸皆远离。因此,断“五辛”是个人佛学深浅的体现。立春时节,国人有吃“春盘”的习俗。春盘即为五辛盘。《三国志》也记载,蜀军南征孟获时,军士不慎饮用毒泉,孟获兄孟节给孔明推荐,口衔薤叶芸香,百瘴不侵。
你我皆为俗人,无佛门之清规戒律,该享受即享受。不过,假如用熟猪油清炒胡葱,胡葱便与青菜无异,真当贱看了胡葱。农人节俭,尽管是就地取材,大多还是把它当作佐料——胡葱炒蛋,黄的是蛋,绿的是葱,黄绿相间,养眼诱人;盐卤豆腐切片,两面烤黄,佐以胡葱翻炒,其味远胜于“小葱拌豆腐”;酒糟炒肉已是家常美味,倘若再配入胡葱,大红大绿,俗是俗了,但鲜上加鲜,不失为人间至味……总之,即便只是“一小撮”,一旦胡葱下锅,撩人的鲜香渐渐弥漫开去,穿透百步长弄,串巷走街,而荷锄归家的左邻右舍总会忍不住说:“利细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