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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科视窗28丨一袭素衣汤溪椒 ——与刘金桂同志商榷

2019-07-11 17:20:16    来源: 浙江在线   特约作者 潘江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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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习总书记说,哲学社会科学的现实形态,是古往今来各种知识、观念、理论、方法等融通生成的结果。一个民族要想站在科学的最高峰,就一刻也不能没有理论思维。八婺大地,发展迅速,万象纷呈,该如何解读,该有怎样的视野。我们和金华市社科联一起,为你打造一份权威的金华社科读本。每周四推出,帮你解开现象的迷雾,助你追寻理论的真谛。 

  一

  剪报是我坚守了几十年的习惯。前两天翻旧,忽然发现一篇《汤溪白辣椒》(刘金桂•《金华晚报》2013.4.12)。细读之后,留下两处疑问。

  其一,“祖辈传说‘白皮辣椒是清朝时,在洋埠镇证果寺修行的一个曾经当过大官的北方和尚带过来种植的。’”闻说此事,作者立马想起,“曾在九峰寺做和尚的清朝康熙年间云贵总督蔡毓荣”。

  其二:“自从蔡毓荣把白皮辣椒带到了洋埠,汤溪慢慢兴起了食辣椒的风俗,然后慢慢地传到了衢州、江西、安徽等地。”

  汤溪地处婺城西部,乃春秋时期的姑蔑国所在。明成化七年(公元1471年),割金华、兰溪、龙游、遂昌4县边塞之地,置汤溪县,直至1958年撤销县制。辖内的九峰山呈丹霞地貌,古称妇人岩,又称龙邱山、芙蓉山——山奇、石怪、水秀、洞幽、地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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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


  蔡毓荣是兵部尚书蔡士英次子,康熙初年,即任刑部侍郎。先后出任四川总督、湖广总督加兵部尚书、云贵总督。正当意气风发之际,却因祸下狱。遇赦后,他看破红尘,皈依佛门。

  康熙二十八年(公元1689年)农历二月,蔡毓荣慕九峰之名,追随龙丘苌、徐伯珍、徐安贞、贯休的足迹来到汤溪,却不想九峰禅寺早已破败不堪。

  是留还是走?蔡毓荣谴散家人和随从,暂住洋埠镇上的证果寺,边化缘边翻修,几个月后便恢复九峰禅寺的香火。

  蔡毓荣有个女儿叫蔡琬(字季玉,清代著名诗人,户部尚书高其倬继室),自父亲离滇之后,她日夜思念,始终放心不下,便千里迢迢赶来九峰寺探访。盘桓期间,蔡琬作七律一首:“萝壁松门一径深,题名犹记旧铺金。苔生尘鼎无香火,经蚀僧厨有蠹蟫。赤手屠鲸千载事,白头归佛一生心。征南部曲今谁是?剩有枯禅守故林。”(《九峰寺有感家大人》)后人注诗曰:“其父蔡毓荣……因坐事被朝廷削官夺爵,自云南回来,到浙江汤溪县九峰禅寺遁入空门。”

  因此,蔡毓荣曾在九峰山禅修,有案可查。问题是,汤溪白辣椒果真是蔡毓荣引进的吗?

  二

  辣椒的本色为红,原产北美洲,最早发现辣椒,将它驯化,引上餐桌的,是墨西哥的印地安人。

  明万历年间,一艘外国商船停泊在浙江沿海港口,船上卸下的货物中,就有首次进入华夏土地的辣椒——果实娇艳似火,可作花卉观赏。“番椒丛生,白花,果俨似秃笔头,味辣色红,甚可观。”(高濂•《遵生八笺》)到了康熙十年(1671年),浙江《山阴县志》又有如下记载:“辣茄,血色,状如菱,可以代椒。”

  辣和辛是同义字。辛就是辣,辣就是辛。但这两个字又不能相互替代,特别是在辣椒出现之前,国人所说的“辛辣”,仅指花椒、姜和茱萸。可见,“代椒”一语道出了国人食用辣椒的先机。时至今日,辣椒的越地方言,还是“辣茄”。由此,有专家推测,中国最早食用辣椒的省份,很可能是浙江。

  只不过,浙江乃鱼米之乡,物产富饶,辣椒的热情激烈,似乎与浙江菜系的清雅精致不太合拍,自然引不起食客的多少兴致。于是,辣椒以浙江为起点,逐渐向西蔓延至贵州、云南、湖南、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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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辣椒的扩张线路,史学界至今众说纷纭。“以浙江为起点”,也仅仅是其中的一种可能。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辣椒在越穷的地方越容易扎根。因为穷人之为穷,首先穷在食物简单、粗糙、乏味,难以下咽。这时,辣椒来了,一辣顶百味,不论多么粗粝的食物,有了辣椒的刺激、勾引、美化,顿使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以致出现“湖南人怕不辣,贵州人不怕辣,四川人辣不怕”现象。

  当然,穷人“以辣代盐”,或者“以辣代药”,实属无奈之举。而对达官贵人而言,“以辣调味”未尝不是一种时尚。蔡毓荣身为云贵总督,素无油盐之虞,一日三餐,山珍海味,早已习惯由原辣而引发的麻辣、香辣、酸辣、鲜辣、煳辣、甜辣等众多口味……

  能吃辣是一种口福,只有那些口腔有相当承受力的人,才真正识得辣的滋味,也才能真正理解辣的层次、分支与内涵。而人们对辣味的层层突破和领悟,也仿佛对应着对社会生活各个层面的理解——辣椒,就像一部微型的人生教课书,启迪心智,让人留恋。不难想象,早年杀人如麻的蔡毓荣一旦放下屠刀,决意前来九峰,笃定思量再三,甚至有些决绝:“什么都可以不带,就是不能不带辣椒。”

  佛教戒食荤辛,却允许和尚吃辣,蔡毓荣随身携带辣椒也就合乎情理。我甚至相信,蔡毓荣一定禅悟了“辣辣辛辛一味禅”(宋•释心月)之偈语,也发觉了汤溪的地理特征与云贵山区颇为相似——地偏、道塞、雾浓、湿重,山民体弱多病,不由得“阿弥陀佛”,慷慨地把为数不多的辣椒施舍于有缘之人,教会他们适时播种……

  三

  白辣椒,又称盐椒,源自湖南浏阳人自制的扑白椒。只是,扑白椒不是辣椒品种,而是经过人工处理后的青辣椒——经三伏天曝晒,一天不够,还可持续几天,再用特殊的调料腌制,把青色和红色都褪尽了,辣椒便成了白色,人称白椒。

  汤溪辣椒一身素衣,乃浙江名特农产品。果实前期微辣香甜,既软又糯;中期中辣香脆,醇糯绵长;后期红亮老辣,椒香浓烈。

  因为学非专业,我不敢据此妄断:白辣椒为汤溪独有。上网捡索,亦是无果。值得欣慰的是,为防变异,汤溪白辣椒种子已被浙江省农业部门永久收藏。

  现在,我们不妨假设“白皮辣椒是北方和尚带过来种植”的坊间传闻为真,那么请问:蔡毓荣的白辣椒从何而来?

  民间传说大多以故事形式出现的,虽然动听,却未必就接近史实,诸如金华火腿之于宗泽、清明粿之于太平军、狗肉节之于朱元璋等等。说白了,蔡毓荣与白辣椒的故事,也仅仅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是当不得真的。

  不过,“一花一叶一如来,心到佛到椒花开。”洋埠,乃古汤溪县与外界勾联的大型商埠。当年,蔡毓荣驾一叶扁舟,沿京杭大运河,溯流而上,必定从洋埠登岸。即便他随身携带的辣椒只是一般品种,也是功莫大矣。

  至于说,衢州、江西、安徽食辣习俗是从汤溪传过去,也许是作者刘金桂先生的臆想。因为地球上除了分布一些诸如石油、煤炭、森林、黄金、宝石等相对集中的纬度带外,还有一个较为明显的辣椒带,且大部分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北纬30度地区──那是一个神秘的区域,它贯穿四大文明古国,充满着神秘、恐怖、怪异、迷幻、诡异等现象,给人类思绪的尽头写满了问号。

  江西、安徽与四川、云南、贵州等省份,同属长江流域,食辣时间可能有先后,但“食辣习俗”从汤溪传过去的概率微乎其微。

  四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同样也养一方植物。

  百度说,全球辣椒品种有2000多个,各美其美,品质难分仲伯。不过,就像黄金椒产于四川、七星椒产于贵州、小米椒产于湖南、朝天椒产于云南一样,白辣椒产于婺城汤溪绝非偶然,而是与地理环境、气候特征分不开的。

  学者刘沛林曾从风水堪舆学的角度,描述过金华的山形地势:金华诸山蜿蜒起伏,势如游龙,腾空驾云,雄压成峰,左右分支,回峦列喇,连屏排戟,拱卫四维,面南诸峰数重。近者横如几案,远者环如城郭。廊外双溪萦带,众水汇合,弯环流衍……(王晓明《阅读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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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溪地势东高西低,整个地形呈马蹄状,像一只当地老百姓常用的畚箕,更像一把经时光烛照、有些古色古香的太师椅,藏风聚水,可谓浑然天成。用汤溪老百姓的话说,好风能生好水,好地必长好苗。

  每一方水土都有自己的秉性。南橘北枳,是别地的物事,且不说它。你我熟知的特产“金佛手”,不也是“非罗店之泥不长,非双龙之泉不发,倘移至别处,就变作一拳,指爪不分”了吗?于是,我拍拍胸脯,大胆推想:四百多年前,一枚辣椒被人幸运地带到汤溪,此人可能是蔡毓荣,也可能是张三、李四、王五……反正,寒暑更替,日月嬗变,这枚辣椒的内质和外形在汤溪这片风水宝地不经意间发生变异,渐渐出落成现在的娇贵模样——头尖如笔,周身光洁如瓷,仿佛涂满时光的银粉。尤为难得的是,其辣度介于辣与不辣之间,是一种特别适合南方人口味的微辣,兼具食材和调味之功。

  五

  辣椒是植物之“火”——辣椒不辣,犹如羊肉不膻,鱼鲜不腥,名不副实。真正的辣椒,“烈火”熊熊,无声无息。谁能降服,谁就是“辣椒虫”。

  “辣椒虫”是餐饮界送给嗜辣者的雅称,一日三餐,无辣不欢。我不是“虫”,仅有的一点“耐辣性”也是后天养成的——青椒拌豆腐、板椒炒肉片、油焖尖椒之类,虽说频显餐桌,但均以不辣或者微辣为度。要不然,必受妻女声讨。

  咸鲜、香辣、醇厚,是汤溪菜的特色,初次上口,兴许难以接受,但一旦习惯了,又会多一种念想——烂菘菜滚豆腐、剁椒鱼头、黄瓜炖黄鳝、酒糟煮毛芋等等,无不如此。特别是俗称“小炒肉”的辣椒炒肉片,简直人见人爱——辣椒皮薄,也特别香鲜,以至于很多时候人们愿意吃辣椒,而放弃旁边点缀的肉片。

  朋友聚餐,偶尔上来一道汤溪菜,我就会傻傻地想,既然汤溪辣椒以“色”取胜,老熟之后,颜色还是白的吗?一次次地发问,一次次地失望。

  在婺城当差的杨某是磐安老乡,曾经的同事。有一天,他忽然给我来电,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地说:留种的白辣椒是红的。当我追问出处,他如实相告:中午在镇政府食堂吃饭,上来一盘“小炒肉”,顿时想起我的“好奇心”,特地找到一位退休在家的农技员,才问清白辣椒的生长规律:植株矮小,分枝密集,培育期比一般辣椒要长。春末浅夏,别地的辣椒刚刚开花,鲜嫩水灵的白辣椒就已应市。而在漫长的夏季,白辣椒一直在开花,长辣椒,摘一茬长一茬。没有人知道一株辣椒棵子上会长多少白辣椒。入秋之后,白辣椒就停止开花,长成的辣椒一天天颜色转深,银白转成深黄,最后换上一身大红衣裳。

  “辣椒在最后成熟的时候都是红的,那红,是用汗水一点点喂大的红,也是更切合田园生活之深意或乡村女儿的红,类似亮亮的面颊上的红,或者红头巾的红,当然,也是能把日子照料得火红的红。”(胡弦•《辣椒红艳》)

  行文至此,似乎可以打住了。但我总觉意犹未尽,老是在想:为何一个“白”字就打消了人们探究意念,竟然有那么多人不知汤溪辣椒的底色?

  任何植物都有自身的生存规律。只要你有乡村生活经历,关心关爱周遭物事,就一定能够知晓那些貌似神秘,实则看得见摸得着的自然现象——朝天椒的苗是紫红色的,不久便被时间漂绿;苋菜出生时是绿的,长大以后却变成红色;葫芦开白花,四季豆开白花,果实都是绿的;黄瓜开黄花,果实也是绿的;番茄也开黄花,果实却是红的;豌豆的花,白的似雪,艳的像霞,豆子青绿;紫茄子开的是紫色的花,它的果实就是紫的。

  乡村是蔬菜的王国。菜园无章法,蔬菜可任性!

  (作者系中共金华市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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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金思成